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认不认命

认不认命 (第2/2页)
  
  艾天成现在才发现,妻子的眼角竟然有了细细的鱼尾纹,那曾经光洁的额头似乎也失去了许多光泽,曾经秋水般纯净明亮的双眸暗淡的许多,曾经悦耳的声音也不再那么圆润了。岁月在消无声无息中,夺去了那么多美好的东西,逝者不再,求者未得,而所拥有者却没有好好珍惜。艾天成发现妻子的脸上挂满汗珠,心里有些愧疚,这愧疚又变成了感动:自己真的很久没有体谅过妻子的辛苦了。书上说,女人要求的其实很少,几句甜言蜜语,几件小小的礼物,都会让她加倍感动。可是自从结婚以后,自己就把她忽略了。
  
  这么一想,艾天成就觉得李晴对自己的要求并不过分,那只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基本要求,她的话也不是没道理,所谓话丑理不丑,只是这样咄咄逼人让人受不了。一转眼,在银行上班也有六年了,正是干事创业的最佳时期,他也想当副主任科员,只是没有李晴想的那样迫切。现在,是应该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了。
  
  艾天成分析,除了吴峥,自己和董晓慧、马如顺各有各的优势,谁都有理由当副副主任。董晓慧是和陈其祥一块来的老同志,有资历优势;马如顺是和自己同一批入行的,虽说没什么工作能力,但他却是秦行长和陈主任的心腹爱将,秦行长家里要换个煤气罐了、捅个下水道了什么的杂活,首先喊的人就是马如顺;陈主任平常想报销些餐票呀什么的,也都让马如顺写个经手人,属心腹的那种;自己呢,全行公认的一枝笔,业务水平在哪摆着呢,占据的是能力。这么一想,艾天成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——副主任之争其实就是资历、能力和关系之争呀。谁能笑到最后,其实还是看领导的爱好了。看来,还真得去啃腚,一想到要低声下气地求人,艾天成就有些气馁了。
  
  艾天成正在胡思乱想,手机响了,一看是杜亦舒打来的,就不耐烦地说:“什么事,正烦呢。”
  
  “真是难兄难弟,我也正烦呢。”电话那头,杜亦舒说,“我在唐宫茶城呢,你没事来一趟吧,我有事找你商量。”
  
  杜亦舒大四时在电视台实习,实习期一结束就顺理成章留了下来。在电视台,他发现所学的专业基本用不上,日常工作无非是打杂、看报纸、侃大山,清闲而无聊,就主动要求到大数人都不愿意进的广告发行部,因为广告发部的冯部长很欣赏他。冯部长说,亦舒,你的性格,如果不来广告部真是屈才了。当他真到了这个部门,发现这个部门有很大的活动空间,真的挺适合自己。电视台搞活动,经常需要拉赞助商,各家银行都是电视台的主要赞助商。杜亦舒到瑞华分行找领导拉赞助,对接的正是艾天成他们办公室。所以走出校门后,两个人的交往就更多些。几年下来,两个人的经济实力以肉眼可见速度拉开了差距。杜亦舒不仅早早买了房,买了车,而且还私下注册了一家由他实际控制的广告公司。他整天迎来送往,风光无限的样子让艾天成着实有点羡慕嫉妒恨。惟一一点让艾天成觉得自己比杜亦舒强的地方,就是他结婚生子,杜亦舒却还是单身一人。
  
  艾天成对妻子说:“单位有事,我得去一趟。”
  
  每次两人见面,都是杜亦舒请客。杜亦舒并非守财奴,相反,永远是一幅财大气粗的气势,出手阔绰。艾天成就没有这样的气魄,在花钱方面总是缩手缩脚的,显得小家子气。所以艾天成见了杜亦舒,总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。人就是那么怪,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,再熟悉的两个人,一旦在经济实力上拉开了距离,心里上就有了隔阂,言谈举止上就会自然而然地有了明显的尊卑之分。其实,这层关系即便在家庭成员之间也存在着,更别说同窗了。杜亦舒倒是没有丝毫举高临下的架势,这也是艾天成能和杜亦舒交往下去的原因。
  
  艾天成进门时,见杜亦舒一个人在喝啤酒,就问:“又失恋了?”
  
  “大丈夫何患无妻,我岂能像你一样儿女情长?”
  
  “一个人喝酒,怎么看都不是你的风格。”
  
  “老三啊,有些事,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。”
  
  “是泡妞秘笈吧?”
  
  “说正经的,我最近想做一笔大的,手头有点紧。”
  
  “我又没钱。”
  
  “你把你们信贷部的孙总引见给我就行了。”
  
  “你想贷款?要多少钱呢?”
  
  “不瞒你说,市城市管理局正在招标城市主干道两边的广告牌。我想拿下来,投标保证金要五百万呢。”
  
  “就算你能中标,你也得再把它卖出去呀,砸手里怎么办?”
  
  “你们银行不是要作广告吗,让你们银行买嘛。”杜亦舒半开玩笑地说,“我是基辛格作媒,稳赚不赔。”
  
  艾天成听过基辛格作媒的故事,听起来好像天方夜谭,道理却是明明白白的。不过,他对杜亦舒说的话仍是半信半疑:“你能确保能中标吗?”
  
  杜亦舒神秘地一笑,说:“世路难行钱作马,和平年找打天下,全靠二件利器,一曰关系,二曰利益。”
  
  艾天成听了,心里琢磨了一会,说:“那,祝你成功。”
  
  “和孙总约见的事,你还要上心。”
  
  “好吧,引见一下可以,不过我提醒你,我总觉得这个人阴阴的,还傲气十足,和他打道要小心,碰到钉子可不要赖我。”艾天成有点不情愿地说,“我也正好有事要请教你呢。”就把单位选拔副主任科员的事给杜亦舒说了。
  
  杜亦舒说:“老同学,你若是真不想当官,我这里正缺人手呢,就来帮我一把,保准比你上班挣钱多。”
  
  “我哪里是作生意的料?你的本事我学不来呢。”实际上,艾天成真的认为,就为人处事、气魄气度上,自己和杜亦舒真的不能相提并论,这家伙天生誻经商的材料;另一方面呢,他认为友谊一旦和利益挂起钩,离反目成仇的日子就不远了。
  
  “你要是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呢,我当然支持你,我可以倾囊相助。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生意比做人的生意更加有利可图了,没听过吕不韦的故事吗?”杜亦舒当然也知道,投资一个黑马,那不仅需要眼光,更需要运气,像吕不韦那样投资秦异人只能是个传说,不可复制。况且,这是个急功近利、只争朝夕的时代,人人都想挣快钱,谁也没有耐心十年磨一剑。所以,他也就那么顺口一说。
  
  “想哪去了,今天是你想借钱来着,我可不是来借钱的。老实说,我还不想送礼呢,凭本事吃饭吧。”
  
  “我相信你老兄的才能,你是一匹千里马,是个谦谦君子,可是没有伯乐有什么用?”杜亦舒掏出一支“大中华”递给艾天成,自己也点上一支,深深地吸了一口,又缓缓吐出来,说,“体制内嘛,就那么回事。如果你不能成为领导的心腹、不能成为领导的利益相关者,你在单位里永远只是一个工具。你们这种大行,和一个官僚机构差不多,接受的是最正统的教育,传播的都是所谓的正能量,所以,我敢打赌,你们大部分人都没这个觉悟,也没这个认识,你们一直相信领导提倡的‘提拔靠干,工资靠赚’的鬼话。当然,不能说干得好不会提拔,而是干的再好,也决不是领导考虑提拔你的第一原因。试想一下,你很有能力,却和领导不一心,或者你自以为你的提拔是自己应该得到的,是靠自己的努力干出来的,而不是出于领导的恩惠,如果你是领导,你愿意用这样的人吗?领导之所以是领导,是因为他手里有用人权和用财权,这都是他的核心资源,如果他不能用这些资源换来他想要的,怎么会轻易就把官帽交出去呢?”
  
  艾天成听了,虽然觉得有些道理,但还是忍不住反驳道:“照你这么说,领导只会重用拍马溜须的小人,我们这么大一个行,那么多工作靠谁干呢?”
  
  “靠广大群众啊。你要知道,大部分人每天兢兢业业,按部就班,按照少部分人的指令,维持着系统的正常运转。这大部分人,就是我们常说的芸芸众生、劳苦大众啊。当官提拔的永远是少数人,你想进步,就不能做这大部分人,不能有大部分人的工作方式和思维习惯。”
  
  “你是说,要把心思都用在投领导所好上,这不就是小人行径吗?领导为什么要用小人?”
  
  “因为小人好用啊,小人会感恩啊,你们领导是不是经常提倡要学会‘感恩’?小人不仅会‘感恩’,还听话,而且能为领导分忧解难;如果大家都是君子,大家公事公办,照章办事,那么,领导的权威何在,怎么体现?当然,一般情况下,领导一定不是只会用小人,他优先考虑的一定是有背景的人——可以资源交换嘛;其次嘛,应该是心腹,就是自己人,肥水不流外人田;第三才是小人,脏活、狠活、背锅的活,只有小人才肯干嘛;最后,也有可能用个别有能力、有业绩的,在单位掌握独门秘笈、不可或缺的,这是装点门面、做为典型宣传用的。如果一个单位的用人导向是论资排辈式的,那么这个一定是不求无功、但求无过、熬日子等退休的领导,你想是不是?”
  
  艾天成不置可否,他从来没有想这多么,听了杜亦舒的话,他还在对号入坐呢。
  
  “要低头拉车,还要抬头看路。”杜亦舒很知心地说,“有千里马的本事,也要有大叫驴的嗓门儿。默默无闻已经跟不上形势了,要学会自我定位,自我推销。除非你老兄在单位是不可或缺的。”
  
  艾天成回过神来,忍不住感慨道:“看不出来呀,你小子怕是要成精了。”
  
  “还不是被逼的。你看我现在人五人六的,背地里求爷爷告奶奶的事,我干得多了。只差没给那些当官的下跪了。先作孙子才能后当爷。”杜亦舒把烟头狠狠往烟缸里一擦说,“你看过魏明伦的《四川好人》没有?”
  
  “请赐教。”
  
  “要想行善先作恶!”杜亦舒说,“等我有了钱,妈的,我就修路、建校、捐助希望工程,作慈善事业。”
  
  “捞取政治资本吗?”
  
  “也许是真心的。要钱干什么?古人把战争年代的成功归结为八个字,叫‘挥金如土,杀人如麻’,如今是太平盛世,衡量成功的标准就剩下赚钱了。成功的男人既是挣钱机器,也是花钱机器。大把大把地挣黑心钱、缺德钱、昧心钱,再大把大把地花良心钱、正义钱、道德钱,达到人生的平衡,享受过程的乐趣了,这难道不是人生的意义吗?”
  
  艾天成象不认识似的望着杜亦舒。
  
  “官场也是这个道理。拍马溜须、弄虚作假、排斥异己、栽脏陷害、阴奉阳违、两面三刀,总之,不管采取什么手段,只要你爬了上去,你的足迹都是光辉的——历史是胜利者写的么——然后,你再去造福一方,这就足以称得上是好官了。”杜亦舒说,“所以,老同学,与其马屁让别人拍了,还不如你去拍了;与其这假让别人造了,还不如你去造。我知道,你多多少少,还算是个有良知的人。”
  
  “我们的领导可不象你说的那样不堪。就是我想送礼给他,他也不一定会收呢?”艾天成竭力想为自己找点借口。
  
  “他可以不要,你不能不送!”杜亦舒斩钉截铁地说,“很多时候,领导可能真不在乎你送了什么,领导是看你的态度,看你有没有那份心,看你是不是自己人呢。”
  
  艾天成被杜亦舒鼓动得脑袋发热:“听你的,今晚上我就买一箱‘五粮液’送去。”
  
  “嘁。”杜亦舒不屑一顾地说:“老外,现在谁还大包小包送礼去,讨人嫌呀!上个红包,别那么小气。”
  
  “不知道多少合适?”
  
  “这是投资。在你心中副主任科员值多少钱,就送多少嘛!”
  
  临出门时,杜亦舒握住艾天成的手说:“老同学,好好混吧,副主任科员官不大,却是你事业的第一步。”
  
  胜读十年书呀。艾天成在心里感慨着,杜亦舒这几年没白混,见长的不只是钱袋,还有脑袋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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